走過失落 領受新生 (2)

by 鄭惠霙

走過這一切，更大的體驗是——體驗生活中，實質上已失去了他，卻在生命中仍願意選擇跟他仍有不滅的關連。在他留下的文字中，我找到了我們生命碰觸點的真相……。兩顆原在宇宙中，默默自轉的星球(附註4)，在神所預定的時間，猛烈地撞擊……企圖熔出一個更美麗的形體。

逐漸地，我發現，那個氣質優雅、品格高尚、愛書、愛詩、愛山、愛攝影(附註5)、愛旅遊、愛古典音樂的他的生命，其實，已經悄悄地滲入我的生命中(附註6)。於是，我不再哀傷失去了他。而是，學習欣賞品味著他受造美好的生命。也學習享受 神透過他，還在繼續賞賜我的奇妙新生和豐富供應(附註7)。

一次次，淚水的洗滌……釋放中，我得到了力量。一次次，禱告的領悟……明白後，我得到了方向。原來，透過他的離去，我被置於生命質變的熔爐中。原來，上帝透過他，台大、我、耶穌基督、小蕃薯(附註8)成就了一個生命相生共榮的圓！

許多的奧秘，我不懂，但我已學會，祂掌管明天。凡事倚靠祂，是我今生不變的選擇。此生，不求能成就什麼，只是，在短暫有限的年歲中，依祂所賜的方向行去！等待必臨的那日，在天國，與他再相遇！

且記一首他在一個特別日子裡，貼在他「檸青」(附註9)日記中的書籤上的詩，總結永祥與我這段生命的交織。

印記（席慕容）

不要因為也許會改變，就不肯說那句美麗的誓言；

不要因為也許會分離，就不敢求一次傾心的相遇；

總會有一些什麼，會留下來的吧！

留下來作一件不滅的印記，好讓

好讓那些不相識的人也能知道：

我曾經怎樣深深地愛過你。(附註10)

附註：

4：歌梁靜茹的「不想睡」的歌詞。孩子們愛聽的這首歌，開車時一聽到，詞曲和她的唱腔特別配合我的心境，就這樣一遍遍地聽，任淚水流洩……

5：看著過去的錄影帶，我發現他是這麼一個隨時用攝影來為我們做紀錄的人，因為他的當時勤勞，我還能在這些回憶中重溫四口之家的甜蜜，只是遺憾，雖有聲音畫面上就是少了他。

6：我發現自己會很自然地做著或做出以前他習慣的做事方式，例如在敦化北路分隔島的草皮上遛狗，我也學他拿些樹葉蓋住狗屎，雖然我以前都對他說不必如此。車子加油時，我也盡量繞道心路基金會經營的加油站，他總說這樣多少也幫助了這些身障者，而以前我總說方便就好。沒人帶我爬山了，沒想到即使是和他走過好幾次的象山，還會迷路，只因為想嘗試走新路，於是我發現，其實「失落」的背後也蘊含著「祝福」──我因此有機會走不同的路，看到不同風景，而之後我也學著自己研究地圖設計爬山路線了。早先為了增加收入，決定試著把家中套房出租（剛結婚時，我們也曾如此），但一旦簽約了，自己卻忐忑不安……突然我才明白，現在的我已經被迫站在他以前所佔的位置──必須保護妻小，不容任何閃失，我終於明白許多過去我們意見不合的問題，原來是因為我們所站的位置不同高度不同。感謝主的憐憫，後來竟是對方自己撤回退租，了了這事。我想在這條適應的路上，我必定得長出一些以前屬於永祥的能力，我也深深為這事禱告，求主加添能力。

7：那天參加翊安北一女的新生報到，看到「公務員遺族子女免學費」的規定，走回台大醫院停車場的路上，想到永祥必是想到了只有留台大服務到底才可以給我們最好的照顧，而他也可能因為怕太花費而遲遲不願考慮肝臟移植……他選擇想做李秋涼老師說的「貧窮的癌症病人」。想到他這捨己的愛，淚忍不住……。

8：2006.3.7為托兒所本學期的親師會所寫：

永祥離世了。很多人關心小番薯和我，以至於希望我結束小番薯，因為在他們眼中看來，小番薯從不曾有金錢的盈餘，真是個沉重的經濟負擔，如今沒有永祥的供給，我又將何以為計﹖他們的邏輯我明白，他們的好意我明白。但，對我來說，怎樣才是真正的關心﹖真正恰當的關心，要來自真正的明白。永祥和我深知我們在小番薯所做的工作是無價的。

2004年9月家家、全全入學， 2005年七月宗聖怡萍受洗，改變他們生命之路…… 2005春節，我們去到儒儒的家禱告，最後他們全家也受洗了！

畢業生沛沛，當年因小番薯而發現了他是特殊兒童，家長經歷懷疑、否認到接受、配合，如今，他看到孩子已幾乎完全步入常軌，家長深感欣慰，也深深肯定小番薯必須繼續存在的價值。可是，如果家長從未正確了解孩子所存的隱性障礙，始終沒給予正確的對待和引導，孩子出現偏差行為、親子衝突不斷是必然的結果。將來社會也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。……面對即將逐步開展的工作生活，內心莫名的緊張使我來到神的面前，在痛哭流涕後，終於領悟過來……小番薯有太多永祥和我經歷生命的記憶，有太多太多深刻生命交織的痕跡，有他對我濃濃的愛，有我們對神恩典回報的愛……突然，我意識到，此時要我結束小番薯，無異是要把永祥從我的生命中奪去一樣的殘酷。我明白我唯有繼續在這裡，我的生命樹才會因建立在這些過去完美的記憶中，繼續常青、繼續結果……。

「隱性障礙」是指人生理上某些隱微的缺陷而言，這會導致他在情緒、行為、人際或學習上有功能表現的困難。未受過專業訓練的人，通常不易察覺他們問題。隱性障礙通常幼兒期即可發現，因為屬於生物體質的問題，通常會持續終生，但可以透過教育訓練得到改善，並將大大減低他們長大後成為精神疾病患者、不能獨立就業的依賴者、甚至罪犯。對我而言，能從以前做第三醫學—精神科復健醫療者，到第一線來做「預防醫學」，我認為是很有價值的工作，也是因看見這樣的價值，使我「為伊銷得人憔悴、衣帶漸寬終不悔」。

9：一本記著一個年輕生命，如何渴望情愛、追求卻失落、不預期卻又再發生；記著一個醫學生追求自我成長與肯定的真實紀錄，他留給我、也將留給孩子最寶貴遺產──他的生命實記。

一天，不經意看見「檸青」末頁夾著一個婚前台大醫院寄給他的信封，拆開一看，是一張通知他錄取當年度住院醫師的公函，日期是民國78年1月28日……17年後的這一天，上帝收回他的生命，空留一個永無實現可能的台大之夢。

10：愛是一件怎樣奇妙的東西？上帝因為愛我們，就賜下聖靈給所有信他的人做印記。原來，愛會烙下印記。我曾因得著了永祥，領受到上帝對我的愛；我更因失去永祥，但卻不必活在被定罪或罪疚感的傳統信念中，領受到所謂「聖靈來是要釋放人得自由」的愛，因此而能專注於如何盡快地重建新的生活秩序和目標。

當我在追思禮拜公開宣佈，內心裡所感的成立「廖永祥紀念基金會」一事時，我知道那是一個回應愛的印記，也是一個挑戰傳統的行動。我來自一個傳統民間信仰的家庭，深信傳統中必須祭拜祖先的觀念。如今永祥成了人家的「祖先」，但他和我都知道我們絕不會因為「肉體的死亡」而「升等」成可受人敬拜的「神或靈」。我看見自己能因著永祥生重病這場苦難，得到一個極奇妙的機會，可以遷到 神愛子基督的國度，不再受這個傳統的束縛，得免於每年定時獻祭的包袱，並因此可以回到生命存在的意義中思考，怎樣才是對他最好的紀念？

因為曾有永祥的愛，我的生命得以完全；因為對永祥的深愛、深知他熱愛生命與醫療；深知他的生命曾如何蛻變；深知他深深遺憾中年離世。我甚願能讓他，雖然肉體不在，但他生命本質的光與熱、愛與執著，仍能與我繼續共存於世 。我因此以為「繼續延續這個生命的軌跡」、讓將來世代的人仍有機會認識他的生命故事，並從中省思神造生命的奧秘，是對他最好的追思和崇敬。

當然我這樣大膽的想法，許多人真是期期以為不可、真是為我捏一把冷汗。而我經歷這段時間的擺盪、軟弱、混亂、跌倒、掙扎、……我知道要做這件事我好像在走鋼索、我好像在爬喜馬拉雅山……。

不可否認好多時候我快支撐不住……但一次次聖靈的引導和幫助，使我已經學會確信自己是被上帝背著的孩子，祂正背著我走背著我爬，祂說祂永不放棄我。我也學會凡事已無所謂好或壞了，學著接受與面對眼前的挑戰，選擇上帝賞賜的機會勇敢走看看，短暫人生的就無遺憾了。

回顧許多的關鍵時刻，我確實看見祂派了祂的使者來扶持。周醫師德盈說：「我來擔任基金會籌備處召集人，直到基金會成立為止。」周夫人陳醫師美瑜說：「惠霙，這條路我們會陪伴你很久很久」李姊妹筱眉說：「我來幫你打理托兒所這些瑣事，好讓你能多些時間親近神」「我不會因為人和人之間相處的問題離開你」「我把我的十一奉獻放在小蕃薯」廖永祥醫師之友會發起人之一黃瑞仁醫師學長在電子郵件中說：「so impressive for what you have done and what you will do.」我的指導教授洪儷瑜說：「我能每月做固定奉獻」。

我在他們身上又領受了基督的愛，而這愛，總給我力量再站起來！這愛，使我明白祂的恩典夠我用，這愛，使我全然從緊張焦慮疑惑中走出來，從此安定地一步步一天天慢慢走，信靠交託他會用奇妙方式來成就。即或不然，我也了無遺憾。

「廖永祥醫師之友會」希望推動他一直支持我去做的理想──

1. 生命教育與健康教育（廖永祥醫師之友會附設小蕃薯托兒所）

2. 關懷隱性障礙兒童 （廖永祥醫師之友會附設小蕃薯托兒所）

廖永祥紀念基金會若能募集足夠款項而成立，希望推動下列他所關心的──

1. 關懷（肝）癌症病患與家庭

2. 關懷結核病患

3. 單(母)親家庭

廖永祥醫師之友會已在申請中，若您有意願入會，或想進一步瞭解，請傳真02-2570-4960或留言tyams@ms77.hinet.net